葉湘忽而發病，是在元宵過後，出現嚴重的大出血，被送到搶救室，搶救了十個小時，再推出來時，主治醫生難過地流淚了。

    那一天，是這一個冬季下的最大一場雪，寒風在怒吼嘶叫，將大片的雪花砸到玻璃窗上，溫裳的視線被淚水模糊，整個蒼白的天地之間是不清的含糊。

    醫生說，見她最後一面吧。

    溫裳站在病房裏，等著葉湘醒過來，不到最後一秒，她都不願意放棄，或許，下一秒就會傳來好的訊息，找到合適的骨髓了，可是……一直都沒有。

    “囡囡……”一聲最輕弱的聲音傳過來。

    溫裳將眼淚憋了回去，快步地走到葉湘的跟前，“媽，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葉湘見溫裳想要倒水，無力地搖頭，“……我不喝，讓我看看你，囡囡……讓我看看你，再看看你。”

    她很艱難地抬手，想要摸溫裳的臉，無奈力氣不夠，要放下手時，被溫裳握住了。

    溫裳將葉湘的手按在自己臉上，淚水從眼角處滑落，哽咽地說，“媽，再忍忍，我們會等到奇蹟的。”

    “傻孩子，算了吧。”葉湘笑著說。

    “不，我不要。”溫裳淚流不止，絕望地搖頭。

    “化療好痛好痛，頭髮都剃光了，好醜好醜，我……不想熬了，對不起，囡囡。”葉湘的眼眶溢著熱淚，唇輕輕地顫著，“對不起……”

    溫裳繃不住，哭了出聲，像小時候那樣嚎啕大哭。

    她記得，只要她一哭，葉湘什麼都依她。她不想放葉湘走，一點都不想。

    “……別哭，囡囡，別哭。”葉湘心疼地跟著流淚。

    溫裳握著葉湘微涼的手，淚眼婆娑地說，“我不想放手。”

    “生離死別是人的必經之路，拿的起放得下，人不過是在世界上走一遭，我完成了使命，所以要先離開了，不難過，別哭。”葉湘安慰著。

    溫裳低著頭，眼睛被淚水泡著，哭得梨花帶雨。

    “囡囡，有些事情，我想了很久，不能帶著遺憾長埋土地，趁著還有點時間，我想告訴你。”葉湘的拇指輕輕地抹去溫裳眼角的淚。

    “第一次見你，也是這樣的大雪天。那一天雪好大，我聽說門衛大叔不小心在雪地滑倒了，摔到了腰，我拿點藥給他，在大門口聽到了嬰兒的哭聲。”

    溫裳頓住了，有點木然地看著葉湘，千言萬語梗在喉嚨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囡囡，我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是我一直都把你當親女兒，從把你抱進屋子的第一天起，你就是。”葉湘真誠地看著溫裳，“對不起，一直隱瞞你，瞞了二十年，對不起……”

    溫裳經過了片刻的恍惚，快速地搖頭，“謝謝你，謝謝救了我……”

    這麼多年的真心相待，雖然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很複雜很難受，可是養育之恩比天還大。

    “天氣太冷了，我發現你時，你被裝在一個箱子裡，穿了不少衣服，可還是寒氣入體了，從此以後每逢冬天，你都不好受，我找人調理了好久，如今你還是有手腳冰冷的毛病。”

    “媽以後不在身邊，你要好好注意，天冷了儘量別拍戲，我擔心你的身體吃不消。”葉湘小聲地嘮叨，“要真的拍戲，也要多穿衣服，彆着涼了，你這體質，一生病就要打點滴吃藥……”

    溫裳的眼眶一熱，淚水又掉下來了。

    “我曾經試過去找你的親生母親，找了五六年，一直沒有人迴應，那時，我們便決定要把你養大，當做自家的女兒。囡囡是你的乳名，在箱子裡有一張小紙條，寫著你的名字出生年月。”

    “我一直很喜歡小孩子，可是我的身體不允許懷孕，試過了好多方法都沒有用，幸好你來了，我覺得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機會，讓你走入我的世界。”

    “囡囡，做你母親的二十年裏，我真的很滿足很幸福，能和你有一場母女情分，是上天給我的禮物，我真的很珍惜。”

    她一邊說著，忽而一陣咳嗽，咳出了大片的血。

    溫裳著急地抽出紙巾擦乾淨，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媽，你彆着急，不要說太多，不要……”

    “……讓我說，不然以後沒有機會了，我就想和你說說話。”葉湘的嘴角染著血，還在保持著微笑，“我對不起你，囡囡，我對不起你。”

    溫裳哭著搖頭，哽咽到說不出話。

    “那時他要把你賣給趙民升，我哭著求他，他視而不見，後來是盛先生出現了，幸好有他，不然趙民升那老頭……”葉湘說不下去了，自顧自地流淚。

    “不是你的錯，你盡力了，是溫封，是他……”溫裳淚眼婆娑，還在擦著葉湘身上的血跡。

    她最愛乾淨，她要幫她擦乾淨。

    “溫、溫封……”葉湘低聲地喃，“我愛了他好久呀，一晃二十多年了，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人還停在原地，以為他會回頭。”

    “我到底是怎麼了，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手，從來沒想過。”她空洞的眼神裡，染上了幾分嘲諷的笑。

    “我困了，好睏……”

    “媽，你再等等，他在趕過來了，趕過來！”溫裳著急地看著葉湘，伸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你沒有什麼話要跟他說麼，你再等等。”

    葉湘唇間微微揚起，“……沒有了，到了最後，反而不想再見到他了，年夜飯那一天，我真的認真打扮了，想給他留一個好印象，現在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溫裳將頭埋在病床裡，悲痛地哭著，而後堅強地抬頭，“媽，那你再看看我，看看我……”

    葉湘的眉眼裏帶著溫柔，靜靜地看著紅著眼眶的溫裳，笑得還是和從前那般溫婉，“我們囡囡，長得真漂亮。”

    “囡囡，我的臥室有一份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字了，等我走後，你讓他也籤。”葉湘吸了吸鼻子，“我挺迷信的，總擔心這一世的不如願，會在下一世又遇到他，畢竟是夫妻呀。”

    “我若和他離了婚，以後都自由了，來生最好也不要遇到他了，我不想就算死了，也還是溫太太，我不要帶著他的姓了。”

    “我好累了，不想愛他了，二十三年，足夠長了，放過他，也放過我……”

    葉湘的手失重地一墜，溫裳在絕望中喊了一聲，“……媽，不要！”

    沒有任何迴應了。

    溫裳握著葉湘的手，哭得稀里嘩啦。

    不一會兒，有醫務人員來了，將溫裳拉開，替葉湘蓋上了白布。

    “嘭”一聲響，溫封跌跌撞撞地闖入了病房裏，看著葉湘被白布蓋著。

    “溫裳，怎麼回事？”溫封手腳發抖，快步地走到溫裳的跟前，慌張地問。

    “為什麼！為什麼！不是說有新的藥，可以撐挺久的麼……”

    “啪——”一聲響。

    溫裳抬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甩了溫封一個耳光，“滾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