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化凡
小世界十幾載過去,外界不知過去多少時光,林陸身與自然大道相合,一直注視著男子,一步一步的成長。
紅日西墜,古道蒼茫,沙塵漫天。
一條古路,很破落,流露著歲月斑駁之氣,不知歷經了幾段歷史,自古流傳著古事——聖賢葬路,盡頭是大恐怖,悠悠歲月以來,無人探尋出結果。
沉寂十幾載歲月之後,古路之上終見一道人影。
夕陽影斜,一人一驢,從遠方大漠行至,常年在風沙之下,顯得風塵僕僕,青白毛巾、一頂氈帽,手牽著跛腳老驢,卻遮掩不了少女的清麗,身姿窈窕,黑髮如瀑,隨意挽起垂於腰間,明眸皓齒、延頸秀項,似空谷幽蘭、明珠遺塵。
她不疾不徐的進了一處古鎮。
古鎮外圍由柵欄作城牆,在這生機寥然之地,沒有妖獸、大盜侵襲,除卻一窮二白,倒也安逸。
這裏常年乾旱,出鎮便是浩瀚無盡的大漠,沙塵漫天,遮蔽天日,只有鎮西有一小河,自有‘地方誌’以來,便不曾乾涸過。
有人在驚呼,很難想象,這古鎮之外,竟有人來至,這是多少年未曾有過了。
記得最近的年歲,也不過一個清秀的年輕人,在古鎮西陲的蒼翠小山,埋下了一把劍,其修為十分了得,指力驚人,在一塊臥牛石上刻下——“葬劍峰”三字。
鎮裡有讀書人,見此蒼勁有力的三字,無不嗟嘆,可比‘顏筋柳骨’,當世無人可為之比擬。
不過三個字,卻與這破落的小土包,不十分相稱。
後面年輕人不聽勸阻,毅然踏上古葬路,一去無蹤,十幾年了,杳無音訊。
……
少女牽著瘸驢,一路道聽途說,最後行至一處客棧,將老驢放在門外,也不擔心跑了。
想來也是,這麼個坡腳老驢,腳力讓人駭然,給其一天,也未必能出得了小鎮。
“店家,一壺清水,兩碟小菜。”少女取下氈帽,將沙塵抖落。
一個眼神疲憊的中年男子,鬍渣滿臉,褲腿、衣袖隨意挽起,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
也不知少女為何會選這小棚搭的客棧,似冥冥之中,自有緣法般。
男子淡然笑著,用抹布熟練的拭去桌上灰塵,看向少女,“想吃些什麼?”
路上有人見了男子淡笑,無不神色古怪,要知道他一直開著這客棧,從來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不是在喝酒、便是在睡覺,對客人愛搭不理,一天下來賺的,還不夠酒錢。
路過行人只覺是男子看上了少女,纔會如此殷勤。
“你這兒有些什麼?”少女進大漠三年,早已經磨平了她的嬌縱,只覺得男子很熟悉,可能是長久未見過生人了。
“你想要的,都有。”男子淡淡一笑,提過水壺,將茶碗斟滿。
少女接過,嘬了口,略作沉吟,撐著頭想了想,“吃驢肉火鍋罷,我外面有頭老驢。”
她秋水般的眸子,滴溜溜轉動,常年風沙侵擾之下,依舊很水靈。
男子神色古怪,笑道,“你的想法,一直這般,讓人琢磨不透。”
外面老驢似聽得懂人言,當下受驚,扇動著的長耳登時豎起,露出大板牙,“昂昂”叫了幾聲,彷彿是在控訴。
“這老驢在我出宗門後,便一直纏著我,實在煩人。”少女看著門外老驢,秀眉微蹙,“如今好了,到了人城,也用不著它作陪,可以宰了。”
老驢揚蹄昂叫,聲音很嘶啞,大板牙支愣支愣,眼睛瞪作銅鈴。
全然是一副卸磨殺驢的景象。
“好,吃驢肉火鍋。”男子嘴角始終帶笑,將刀至門板上抽出,走向老驢。
“這瘦得只剩骨頭了,怕是不好吃。”男子撫摸老驢的鬃毛,很老練的說道。
老驢抬頭,當仔細看了男子之後,前蹄徑直離地七尺,人立而起,眼中震驚之色,至了無以復加的境地,有驚懼、有慶幸,到了最後,成了咒罵,像是見了許久未見、本不該在世的老友。
“昂昂”嘶叫,少女並聽不懂驢語,倒是男子嘴角略有玩味。
男子揚刀,便要向老驢脖間抹去。
“算啦,算啦。”少女連忙喊道,“不想吃驢肉火鍋了。”
男子手中刀自然停滯在半空,似乎早已料定會這般。
老驢昂昂叫著,彷彿是在咒罵男子。
“真有趣兒。”少女走到前來,“平日這跛驢,幾天都不見叫兩聲,見了你倒歡愉了起來。”
“可能我和它有緣罷。”男子把菜刀擦了擦,放歸遠處。
“上輩子你們是兄弟。”少女咯咯笑道,其聲清脆,似銀鈴兒般。
“或許。”男子一邊褲腳挽起,麻布衣裳老舊,隨意答道。
老驢將頭側過一邊,很是嫌棄。
“那不吃驢肉火鍋,只有些簡單青菜了。”男子說道。
“新鮮嗎?”少女好奇問道。
“新鮮,現擇。”男子答道,便向棚外後院走去。
一間茅草房,很破落,在這常年乾旱之地,倒不當心漏雨,睡在床上,就可夜觀星辰、皓月。
少女和老驢也跟了上來。
少女是出於好奇,老驢則是無所事事。
“想不到你一個懶散之人,還會種菜。”少女跟在男子一旁。
“興趣罷了,不然可酒錢都不好找了。”男子說道。
一塊菜地,幾丈見方,整個後院都是,落腳的地兒都找不到,很雜亂,頗具男子風格。
水源在不遠處,對鎮子來說,一條小河,也足夠日常了,只是男子菜地有些枯黃,顯然是長時間沒澆水的緣故。
男子很隨意的拔起兩顆,抖了抖土沙。
少女則是很好奇的打量四方,“那草棚是什麼?”
指著茅草半掩的棚子,少女瓊鼻微皺。
“你掉過的地方。”男子笑道。
“呸!你才掉下去過。”少女撅了撅嘴,忿忿道。
顯然,她已經猜出了是個什麼地兒,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即便現在想起來,都還殘留有些味道。
“你好像知曉我許多事。”少女將一片菜幫子踩壞、踢開,看著滿臉鬍渣的男子,宛若想從其上看出答案。
“這個鎮子裡,所有人都非常人。”男子舀水洗菜,“想必你來時,家中或是宗門長輩,給你提及過罷。”
“嗯。”少女點頭稱是,“那麼你會算命嘍。”
男子搖頭,“要說算命,你更擅長。”
“我要是會,還用得著跑到古路去尋人嗎?”少女滿臉不屑。
“只是時候未至而已,著不了急。”男子耐心解釋。
“雲裡霧裏,不和你說啦。”少女撇嘴,“你說我是大仙,我便是大仙了罷,最好嘴上開光,找到我要找的人。”
說完,二人看向院中,老驢糟蹋著青菜。
男子也不心痛,似乎這菜,不是他栽種的一般。
老驢大板牙左右磨動,沒心沒肺,許久未吃過新鮮草料,東一撅、西一口,不一會兒,菜地便被它糟蹋了大半。
最後,它駐足在了一顆菜頭,驢頭低伏,銅鈴般的眼睛,看著菜葉上的生靈——一隻翠綠色的豬兒蟲,探頭探腦,感受到了老驢吐息,躲到了菜葉子背面。
老驢呆滯良久,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遇到了嗎?”男子低聲喃喃道。
一盞茶功夫後,兩人一驢出了院落,不過老驢頭上,卻多了只翠綠色的豬兒蟲。
肉乎乎的小蟲子,拇指粗細,探頭探腦的,趴在老驢頭頂。
老驢對豬兒蟲甚是喜愛,眼不離寸許,就是揚蹄走路,都要看著。
少女對此很無奈,也不再搭理這瘸腿驢子。
“這蟲吃菜,你怎麼不把它捉出來。”少女問道。
“也吃不了多少,這小鎮活下來,都不容易。”男子說道。
“養只豬兒蟲也怪可愛的。”少女思路清奇。
一般女子遇到這麼個肉乎乎的東西,唯恐躲之不及,哪能如這般。
“要不我用這老驢跟你換?”少女提議。
“問驢子同不同意罷。”男子無奈聳了聳肩。
“這還用得著問。”少女說道,“一頭驢子,難不成你還能和它說出個所以然來。”
男子對此不置可否。
“你還真可以!?”少女有些詫異,“那你問問它叫什麼名兒,呆頭呆腦的,我都叫他二愣子。”
老驢聽到這個稱呼,不滿的昂叫一聲。
“小青龍。”男子直接開口。
“你騙我,問都沒問。”少女不滿道。
再看老驢,昂首支愣長耳,流露著傲然,似乎就是在告訴少女,“沒錯,我就是這名。”
“你呆子,還真叫‘小青龍’?”少女一臉難以置信,神色古怪。
待到夕陽西墜,大漠磅礴之中亦帶著一絲蒼涼,星辰隱現,點綴在皓月一旁。
十五,月正圓。
灶火未熄,男子端著一碟青菜、一碗熱湯,很樸素,清淡異常。
少女自幼修道,講究清心寡慾,面對此,倒也不在乎,只要有口吃食便好。
“花生醬粥。”少女接過男子盛過的白粥,“很久沒吃過啦。”
少女舀了兩口,想了想,騰過碗來,“你端大缽,我拿小碗。”
她狡黠一笑,明眸皓齒,似乎這月兒,都在其笑容之下,黯然失色。
“好。”男子接過。
“先說好了,我身上未帶錢物,這頓飯就先欠著,等我回宗門了,再取來還你。”少女側頭,餵了一口粥,很隨意的說道。
“小事兒。”男子笑道,夾過青菜。
“話說你這花生,是何處得來的,這貧瘠之地,可不像有長的。”少女好奇。
“一直備著。”男子答道。
這裏並非閉塞,幾十裏外,便有一座人城,一般採購所需,除了些麻煩,倒還說得過去。
少女對此也不十分在意。
“你就不好奇,我來此是找誰嗎?”少女勺子撐在碗裡,問道。
“不好奇。”男子淡然開口。
“沒意思。”少女微哼一聲,只覺和男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費勁得厲害。
過了少頃,很寂靜,蚊蟲之聲不可聞,只有偶爾夾菜,碗筷交擊。
“我要在你這住幾天。”少女吃完後,很自然的說道。
“嗯。”男子一邊收拾,一邊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