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日清晨，當日光重臨莽大漠，沙塵揚起，男子茅草屋又有稻草被吹飛。

    少女橫躺在炕頭上，睡姿十分不雅，嘴角晶瑩，口水滴落下方墊著的稻草被單。

    再看男子，更為甚之，席地而睡，呈了個大八字，口水宛若江水。

    日上三竿，習習涼風變熱。

    也不知是餓了，少女起身，睡眼惺忪，叫了聲一邊地上的男子，“喂！該醒了。”

    男子雙手環抱胸前，吧唧了下嘴，側過身子，又呼呼大睡起來，叫之不醒。

    “睡得跟豬兒一樣。”少女撇嘴，雙腳一蹬下地，穿上長靴，去到了屋外。

    她看到一邊汙穢惡臭的茅草棚，恨不得將其用石塊、用土沙給填上，如此也少了些憤恨。

    最可氣的是，偏偏這草棚，形狀模樣，還與自己掉過的地兒十分相似，彷彿是男子從其老家，橫渡天闕，給搬過來的一樣。

    老驢亦還在院落趴著，頂著豬兒蟲呼呼大睡，鼾聲如雷，彷彿其嶙峋身體之內，蘊了千軍萬馬，鼓聲、吼聲夾雜，一起至‘小青龍’鼻間噴薄而出。

    豬兒蟲趴著，一動不動，似乎很喜躲在‘小青龍’頭上。

    一個多時辰後，男子才伸著懶腰，哈欠連連的起來。

    “葬劍峰，想不想去看看？”男子對一邊出神的少女，像是一時興起。

    “你店不開啦？”少女問道。

    “不著急。”男子一笑。

    “好啊，進了這鎮子裡，就聽說了‘葬劍峰’。”少女流露好奇，“也不知道那少年與我，誰更厲害。”

    “你厲害。”男子說道。

    “那不是，將來我可要做，最最最厲害的劍仙。”女子觸及‘仙’之一字，面色大驚，趕緊捂住了嘴。

    ‘仙’，在這個時代、這方天地，乃是最大的禁忌，觸之必死。

    少女眼眶微紅，對自己的口無遮攔懊悔萬分，不多時，已經是哭了起來。

    “劍仙怎麼哭了？”男子打趣。

    “我都要死了，你還笑我。”少女哽咽抽泣。

    “死不了。”男子搖頭。

    “屁，上次一個宗門太上長老只說了一個……”當要提及‘仙’時，她感覺閉嘴，“我看著被九道天雷落下，給劈成了焦炭。”

    “龍大仙，嘴開過光的。”男子說道，“不信你向這天，吐個口水試試。”

    “你還在開玩笑。”少女快哭出來了。

    她思路清奇，“咦，你怎麼知道我姓氏？”

    “五行缺木、火，對琴棋書畫方面，有所造詣……”男子緩緩說道。

    “這你也知道。”少女有些詫異，她想著，是在什麼時候不小心說漏了，讓男子知曉了其名。

    想著想著，她凝視天空。

    碧空萬里化作黑雲，涌動著，少頃，大地之上狂風大作，天穹電閃雷鳴，很壓抑，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之感。

    “來了，來了。”少女嚇得直跳腳。

    想了想，“留封書信，你去涪陵交給我父母，就說……”

    她欲咬破手指，留封血書。

    奈何咬別人可以，到了自己，只留下個牙印，便疼得不敢再繼續。

    “唔。”少女眼角噙著淚水，“你還是稍個話罷。”

    少女模樣楚楚可憐，動作行為卻甚是好笑。

    “說了，你死不了。”男子笑著。

    “吐口水有什麼用。”少女跳腳，“是可以的話，我不把我那苛刻師父、師弟，都給吐死。”

    “不妨一試。”男子玩笑話中，帶著毋庸置疑。

    少女將信將疑，權當死馬當活馬醫。

    “希望你沒有騙我。”少女忿忿，“不然我到了下面，頭七回來咬死你。”

    男子笑而不語。

    “呸！呸呸呸……”少女仰頭。

    少女雖早年隨師父修仙，會些法術，可人的口水，哪能吐到天上。

    她恍然，只覺得都是男子一派胡言，調笑她的。

    “龍藝丹吶龍藝丹，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要死了，還被人看笑話。”少女自語嘆息。

    涌動的黑雲之中，倏而間，千丈雷電劃破天穹，照亮寰宇，已經降臨而下，向着少女劈落。

    “你混蛋。”少女罵道。

    她閉目等死，心裏還在暗暗咒罵，說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轟——”

    劈落而下的雷霆，到了方纔少女口水的高度，驀然間便消散了，彷彿是憑空消失一般，很神奇。

    天空之上，涌動的黑雲，本該還有八道雷劫，此刻，宛若被人生生斬斷，如潮水一般，在退卻。

    只有男子慵懶的眼中，一抹氤氳，似仙霧般，一閃而沒。

    一柱香後，少女察覺到了異樣，這才睜開眼睛，秋水般的眸子，異彩連連。

    比之皓月、星辰，更美。

    “咦，我沒死。”少女驚訝。

    她看了看周身上下，最後將目光移向空中，喃喃道，“難道我真開過光，口水蘊有神能？”

    沉吟小半個時辰，少女這才緩過神來。

    只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還好你沒騙我。”少女說道。

    少女原叫龍藝丹，由名聯想，便知是一代佳人。

    “葬劍峰到了。”男子沒有回答少女。

    行了數十丈，一塊臥牛石，透過雜草樹木，映入眼簾，石塊長約半丈，高約三尺，不算很大，其上三個大字倒十分蒼勁有力，即便隔卻十幾年了，依舊隱約可以感受到，昔年少年所蘊的那股精氣神。

    “這便是葬劍峰了嗎？”少女走過，眉頭一皺，明顯和她想的不一樣。

    “這名不副實。”她撇撇嘴。

    “為何？”男子問道。

    “這麼個小土包，哪配得上葬劍峰三字。”少女看著前方，幾步便可走上頂的小山。

    “說不得它以前高萬仞，直聳入雲。”男子說道。

    “那少年可真臭屁，拿個小土包，說成什麼葬劍峰。”少女對男子一番話，全當胡扯，只道是那‘少年’心高氣傲，登上‘古葬路’時，留個紀念，免得後世人記他不起。

    正在少女覺得無趣，以手摺草之際，她忽感懷間溫熱，輕咦一聲，自己自幼攜帶的玉佩，居然有了異動。

    少女連忙取出，玉佩呈環狀，似一頭豬兒酣睡，此刻溫潤白玉散發粉紅色光暈，很玄奧，紋路交織著。

    少女凝神之際，豬形玉佩脫離了她的手掌，在朦朧光暈之下，化作了巴掌大的粉色豬兒，毛絨絨、憨頭憨腦，煞是可愛。

    最後，粉色豬兒漂浮著，沒入了葬劍峰之中。

    “呀，我的玉佩！”少女大驚，連忙追了上去，奈何卻跟不上粉色豬兒的速度，徹底消失了。

    “這小土包吃了我的玉佩。”少女氣得直跺腳，站在葬劍峰前，又無可奈何。

    最後挖地三尺，也是未再尋到玉佩。

    歸途之上，少女有些失落，畢竟玉佩傍了自己十九年，現在卻莫名其妙，被這‘小土包’給吃了進去。

    “既來之則安之。”少女只有這般安慰自己了。

    “你很厲害嗎？”少女拋開煩憂，對男子問道。

    她發現男子隨看起來邋里邋遢，一副懶洋洋的姿態，眼光見地卻是不凡，眼中平靜如水，彷彿世間一切事，都掀不起他絲毫波瀾。

    “一般罷，不算太厲害。”男子答道。

    “比之世間五絕，如何？”少女接著問道。

    “五絕？”男子顯然不十分了解。

    “當今世上的五位泰山北斗，修仙造詣功參造化。”少女解釋。

    “不知。”男子搖頭。

    “還以為你真知天下事呢。”少女撇嘴。

    “這世間，只知你。”男子看向少女，淡淡說道。

    二人對視良久，夕陽影斜，微分拂過，青草、古木搖曳著，小道之上，只有兩道影子……

    “奇怪。”少女將頭撇過一邊，“老感覺在哪見過你。”

    “或許。”男子淡笑。

    “要不明天我們踏上古葬路，你覺得如何？”少女提議。

    “不懶得走嗎？”男子問道。

    “走是懶得走。”少女若有所思，“最麻煩的就是走路了。”

    “可以讓鎮東面的大夫，好生看一下‘小青龍’，把瘸腿醫好，也就方便了。”男子說道。

    “也是。”少女恍然。

    行至歸途，夕陽已將落下地平線，大地渲染作一片火紅，大漠盡頭，似有天火在瀰漫。

    “鍾老頭兒，你來看看這驢，還有沒有的治。”男子敲響鎮動一處房門。

    一個胖子，油頭粉面，眼睛眯作了一條縫，神色有些不耐，“我這是醫人的，不看畜牲。”

    說完，他欲關上房門，廳內嬌滴滴的媳婦兒，還在等著他吃飯。

    “誒，等等。”男子一把按住房門。

    “還有什麼事兒。”胖子一凝。

    “你家養的幾十頭豬兒，不也時常是你醫治嘛。”男子說道，“其實人和畜牲，也無多大區別，常言有說——眾生平等。”

    “那你先把賒我的藥錢給了。”胖子伸手。

    “先欠著。”男子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那沒門兒。”鍾姓胖子說著，就要關門送客。

    “我有。”少女開口，在懷中摸索了一方，最後拿出一個玉瓶，是平日宗門裝丹藥的，對凡間來說，價值已然不菲。

    胖子眼中精芒流露，態度當即轉變，“好說，好說。”

    他立馬接過玉瓶，用袖子仔仔細細摩挲一番，直擦得玉瓶蹭亮。

    “娘子，快把我藥箱拿來。”胖子小跑，趕緊吩咐道，“大生意來了，這飯，一會再吃也不打緊。”

    少女聽過宗門長輩告誡，這鎮裡之人，皆非凡人，玄之又玄，說不出來歷，‘五絕之首’的姚重華說過，這鎮裡之人，是上個時代的餘孽，不可招惹、難以度量。

    胖子接過藥箱，三指放在‘小青龍’前腳腕，把脈診經。

    胖子露出怪異的神色，不像是看一頭驢，而是一頭洪荒生靈。

    ‘小青龍’通靈，可辨人色、聽人言，它有些傲然，‘昂昂’叫了兩聲。

    胖子眉頭深皺，良久不語。

    “怎麼樣，能治嗎？”少女急切問道。

    “能。”胖子點頭。

    說著，他拿出了銀針輕點，很鄭重，努力保持著鎮靜，讓銀針準確落在穴位之上。

    “還真像救人一般。”少女好奇，“難道驢身上的穴位，還和人一樣？”

    “小姑娘，這可不是一頭簡單的驢。”胖子認真說道。

    “你是說它名兒不簡單罷。”少女不屑的說道，“小青龍這名，也不知道誰給取的，它前任主人，定也是個臭屁之人。”

    “小青龍！！”胖子身子明顯一怔，不過很快便恢復了平靜，並無多大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