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官一聲令下，其他四國的貴女立刻動作整齊劃一的將手中的黍、稷、麥、菽灑進面前的地祭臺之中。

    極其乾燥的五穀碰到火苗，頓時炸起了噼裡啪啦的火花，尤其是赫綺亞面前的那個祭壇，炸起的火花又高又多，好不熱鬧。

    但就是在這一片熱鬧之中，柳雲葭是那唯一一個例外，她仍舊保持著雙手捧著朝令的動作，一動不動。

    看到柳雲葭僵直在原地，齊慕殊立刻意識到肯定是出問題了，他下意識地身體前傾，最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握拳才剋制住了自己飛奔上臺的衝動。

    在一片炸起的熱鬧火花之中，柳雲葭這邊的毫無波瀾就顯得異常的突兀，尤其她還是站在正中間的位置。

    祭臺底下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了，那些外邦的使臣倒還好，只是表達疑惑，可那些自己人卻就沒有那麼友善了，直接就開始皺起眉頭開罵了。

    剛剛柳雲葭出場的時候，他們有多滿意柳雲葭的儀態端莊，現在就有多氣惱他的拖後腿。

    “她在幹嘛呢？怎麼站著不動？”

    “不就灑個稻穀嗎？這都做不來？光禿禿的在那站樁呢？”

    “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能掉鏈子！丟死人了！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她倒是好歹動彈一下啊！”

    “果然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早知道就該找瑞和公主啊！這大朝會纔剛開始就讓她丟了這麼大個臉！”

    群情越發激憤，柳雲葭站在那最高最顯眼的地方只覺得度秒如年。

    皇上真的是好計策啊！如今柳雲葭聲望正盛，把她推出來參加祭天儀式一點問題都沒有，但越是站得高就越是摔得狠，在這樣的萬國盛世之中，只要任何的一點紕漏就足以讓柳雲葭以前的光輝蕩然無存，被狠狠地踩進泥裡。

    站在一旁的萬愉聽著底下越罵越難聽，就連站在一旁的別國貴女都忍不住用眼神交流起來，於是小心地提醒柳雲葭，“王妃娘娘，您把稻穀灑進祭臺裡便好。”

    那是她不想灑嗎？溼稻穀也就算了，若是祭壇裡還被動了其他的手腳她一出手祭臺滅了，那可就不是被罵那麼簡單了，她恐怕要立刻頭點地，以死謝罪了！

    皇上立於眾人之首，在大渝如此丟臉的時刻，他作為大渝的帝王卻似有似無地笑了起來，看柳雲葭的反應她大概是發現了什麼，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不僅稻穀是溼的，她面前那祭壇裡的炭也不是血炭，而且還只有正常三分之一的量，就算是她站著什麼都不做，那祭壇裡的火也燒不了多久。

    就算柳雲葭聰明謹慎，會未雨綢繆，會挑動百姓情緒嘛？

    那他這一次就一點反應的時間和空間都不給她，高臺之上，萬人眼前，孤立無援，他倒要看看她還能翻出什麼花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見柳雲葭面前祭壇裡的火已經開始自己慢慢變小了，齊慕殊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邁開步子就要拾階而上，隨便準備個藉口，先把她弄下來再說！

    她一個人在那裏得有多無助。

    但是齊慕殊的腳剛剛踏上第一級臺階，僵直了很久的柳雲葭突然動了起來，嘈雜的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全都齊刷刷地盯著柳雲葭的動作。

    齊慕憬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齊慕殊也把自己邁出去的步子收了回來。

    剛剛不過十幾秒，柳雲葭卻覺得自己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明明這麼冷的天，她背上卻出了一層的汗。

    深深提了一口氣，柳雲葭重新收拾心情，恢復了鎮定的模樣，和其他貴女不一樣，柳雲葭捧著朝令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她朝著她面前的祭壇躬身一拜。

    柳雲葭的這一舉動，又引起了一陣騷動。

    “她這又是在搞什麼？”

    “祭五穀有這個流程？她是存心想搞事情吧？”

    聽到背後的議論，齊慕憬眼底笑意愈深，在他看來柳雲葭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罷了，可是拖延時間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無謂的反抗。

    可現在的柳雲葭一舉一動皆是鎮定自若，再不負剛剛那般的有如芒刺在背。

    擺完之後，柳雲葭還是不急著灑稻穀，而是仰頭看了一眼天，她的這一舉動太過奇怪了，引得在場眾人紛紛抬頭。

    可天上什麼都沒有呀！她在看什麼呀？

    什麼都沒看。

    等到眾人復又把目光投回柳雲葭身上的時候，她已經恢復了一開始的姿態筆直的站在祭壇前。

    就在大家暗自揣測她又要搞什麼么蛾子的時候，只見柳雲葭果斷地一揚手，將手中的稻穀灑向面前的祭壇。

    那原本已經漸熄的火頓時重新熊熊地燃燒起來，頓時火花四濺，那火花又亮又密，那祭壇頓時像是一樹煙花般綻開，火星子炸得祭壇都承不住了，一顆顆的往外蹦，嚇得一旁的萬愉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可柳雲葭仍然鎮定自若巋然不動的站在那一片璀璨的火花之中，火紅的光亮映照在柳雲葭鎏金的藍色錦袍之上，彷彿有光在她身上流淌。

    底下頓時從切切私語變成整齊劃一的驚呼聲。

    雖然柳雲葭比別人慢了半拍，但是她這火花卻是比所有人都大，不僅比今日其他人的都要大，就是那些參加過近十屆大朝會的老臣，這麼多年了都沒見過這樣盛大的火花。

    “天啊，這火花也太大了！”

    “這是揚稻穀能激出來的火花嗎？怎麼能突然燒成這樣？”

    “她剛剛是不是看了一眼天？不會真的是老天開眼了吧？”

    柳雲葭心下誹腹，果然是會見風使舵，這罵得是他們，誇的也是他們，可真有意思。

    不就是祭五穀嘛，要的不就是一個火花盛大嘛？這樣的夠盛大嗎？還滿意嗎？

    那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了。

    齊慕憬噙了許久的笑容在那火花炸開的一瞬間被凍住，而齊慕殊的眼底卻漸漸浮現起溫柔的笑意，不愧是他的小丫頭。

    那喊流程的禮官其實也是齊慕憬安排的，所以一開始喊得特著急，跟趕著投胎一樣。

    而且他就壓根沒想著柳雲葭這揚火花能成功，所以都準備好了應急詞了，剛剛但凡柳雲葭再慢一拍他就要搶著喊了。

    可是柳雲葭沒給他這個機會，把火點起來了，點得又大又亮，這反而把他整不會了，遠遠地瞟了好幾眼臉色不太好的齊慕憬，最後猶猶豫豫地喊了一聲“拜”，底氣都不太足了。

    而因為柳雲葭鬧得這一出，其他人都看熱鬧看得入神了，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倒是柳雲葭注意力高度集中，泰然自若的率先躬身拜了起來，一直被柳雲葭吸引注意力的其他幾個貴女見柳雲葭開始拜了，才遲遲地反應過來也跟著拜。

    拜完之後，禮官復又喊了一聲，“退”。

    聽到這一聲，柳雲葭果斷地轉身，挺直腰板，一步一步穩穩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到此，祭五穀的環節

    齊慕憬在下面看著鎮定自若的柳雲葭，緊緊地握緊拳頭，怎麼可能？！

    鼎裡溼的稻穀還有祭壇裡的炭都是他親自檢查過得！也親自試驗過！那火怎麼可能不滅呢？！怎麼可能還越燒越旺呢？怎麼可能呢？！

    齊慕殊不動聲色地偏頭望向身旁已經壓抑不住氣急敗壞的齊慕憬，沒有感到一絲絲反擊的痛快，反而是覺得後怕。

    他這個哥哥他是再瞭解不過了，慣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能讓這般掩飾不住的氣急敗壞，可見他應當是做了完全的準備，只為這致命的一擊。

    若不是柳雲葭反應迅速，這短短的時間便足以讓她萬劫不復。

    還好還好。

    這麼多年來，齊慕殊走過的陷阱和套路不計其數，差點危及性命的也不在少數，但他從未像此刻一樣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從臺階上下來，在那烏泱泱的人群中，柳雲葭一眼就鎖定了齊慕殊，齊慕殊也在望著她，眼神堅定。

    雖說柳雲葭也不是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能解決，可是孤立無援之際，茫茫人海之中，有一個能夠奔赴的方向，真的能讓心安定很多呢。

    重新回到齊慕殊身邊，躲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後，柳雲葭總算能略微鬆一口氣，儀態也鬆懈了下來。

    雖然剛剛的事情還有人在竊竊私語的討論，但流程還是要走的，很快就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吸引走了，齊慕殊低聲地問柳雲葭，“剛剛發生了什麼？”

    一想到剛剛那事柳雲葭還是忍不住地嘆氣，雖然上去之前就已經做足了心裏建樹，但是不得不承認那一刻她還是狠狠地懵了一下。

    好在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柳雲葭用一直緊握的左手敲了敲齊慕殊垂在身側的手，齊慕殊立刻會意，攤開手掌，柳雲葭塞了一把東西到他的手心。

    齊慕殊不用看都感覺出了那是什麼，“溼的稻穀？”

    柳雲葭無奈地點點頭。

    “那你剛剛灑進祭壇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