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龍吟九天
成化皇帝雙目圓瞪,想當朝賂賄朕躬麼?
實在讓人太不爽了,一翻開就是數十張銀票顯入眼簾,這讓人情何以堪?
雖然很想視而不見,可成化皇帝還是忍不住數了一下,我去,足足十二萬兩面額。
這可能是成化皇帝見過的最“簡單粗暴”的行賄手段了。
直接往奏摺裡塞銀票,這還是大臣該做的事麼?
成化皇帝很想直接把奏摺甩在王越的臉上,朕難道是貪財之君麼?
可為什麼內心竟有一剎那的竊喜?
按理說,成化皇帝數千萬銀兩的大場面也是見過的,不可能會被這種小場面驚到。
實際上成化皇帝也沒有被驚到,但他卻實實在在地感到了“驚喜”。
就如同一個土豪突然收到一個價值不菲的“紅包”,雖然比他的家財差了許多,卻也會意外地驚喜,天上掉下來的便宜,不佔白不佔。
好吧,朕乃是寬宏大量之君,就不計較臣子們這點無禮了。
翻開這些銀票,下面纔是正文。
寫的自然是水雲間一案的始末,然後東廠又如何雪夜裏殺人越貨,這些銀票便是明證。
事涉江湖恩怨,死了數百人的大案,還狗膽包天的利用親王的船隻運輸,並且還劫持了船隊,這已經夠讓成化皇帝夠觸目驚心的了。
然而事情還沒完,東廠殺人越貨,竟然把這些髒銀據為已有。
這些事情成化皇帝倒也能理解,東廠畢竟是專做髒活的,有此惡行並不讓人意外。
而且說不定這些銀子最後會有相當大一部份上繳到宮中。
可最讓成化皇帝不能忍的是,東廠並沒有把銀子上繳宮中,而是拿去行賄李孜省。
東廠並沒有乞求皇帝,而企圖透過李孜省脫罪,這就忍無可忍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在旁人眼裏,李孜省此人可以左右朝局,甚至是左右皇帝。
要知道,歷代皇帝都十分忌諱內官結交大臣,就是爲了防止皇權被架空。
尤其還是東廠這樣一個負責監視大臣的部門!
並且結交的大臣竟然還是自己最信任,引以為友的人。
這讓成化皇帝有一種強烈的,被背叛的感覺。
自己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裏,哪裏還有一絲一毫的隱私,當戲子耍麼?
宮闈之事,歷來亦是禁居雷池,卻被家賊賣了個乾淨。
並且東廠的這次行動,尚銘已經被禁足,可東廠仍然能傾巢出動。
為此還不惜喪心病狂地燒燬了數十處民居,包括衙門,可見東廠已成尾大不掉之勢矣!
這樣的大臣,這樣的東廠,還能要麼?
值得一提的是,東廠做的這件事,實際上是在截西廠的胡。
水雲間事件,原本一直是西廠在盯,早就掌握了線索,只不過是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將那些亂臣賊子一網打盡,並非是西廠沒有能力。
然而東廠竟然不顧大局,爲了眼前的一點點蠅頭小利而破壞了西廠苦心經營的局面,致使最重要的線索中斷,導致了亂黨分子重要首腦得以逃過官府的天羅地網,後患無窮,實在很得不償失!
提起西廠,成化皇帝還是很欣慰的,可以看出,西廠已經能夠獨立生存並且不但具備了東廠的職能,還多出了諸多的理財功能。
最重要的是,並沒有給自己惹麻煩,朝堂之中有關西廠的不滿之聲近期越來越少。
除了一些關於西廠囂張跋扈之外的小報告,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壞訊息。
由此可見,西廠實際上已經越來越成熟,懂得了如何隱忍。
而且這封奏摺乃是都察院所奏,連都察院都在奏摺裡隱隱對西廠予以肯定,說明西廠並非無所作為,而是已經潛移默化地漸漸取代了東廠的位置。
低調實用高效,這就是成化皇帝對西廠的印象。
東廠不斷地遭到百官垢病和攻擊,便是連天下百姓都在攻擊東廠,這些本來倒也不算太大的罪過,因為東廠本就要分擔百姓和百官對皇權的怨懟,但若是東廠連皇權都不放在眼裏,那就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既然西廠已堪大用,那麼,東廠這塊扶上牆的爛泥,不要也罷。
成化皇帝的心思不知不覺間已發生了重大的改變。
再往下翻,成化皇帝的雙眼又鼓了起來……
王越這是在作死嗎?
又來!
接下來又是更加厚重的一疊銀票,明顯比開篇的厚了近一倍!
我……去啊!
連成化皇帝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自登基以來,見過的最“貴重”的奏摺了。
沒有之一。
驚喜接連不斷!
成化皇帝的嘴角不自覺地翹出了一個彎曲的弧度。
飛快地數了數,二十萬,王越果然是一員能臣!
心情明顯由陰轉陽,陽光燦爛。
當然,接下來照例是解釋這筆錢的來歷。
也可以說是王越的請罪部份。
因為在追查東廠的過程中,發現東廠挖了一條密道,這些銀子便是順著密道找到最終的存銀地點挖出來的。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密道直通到錢莊銀庫,而這個銀庫,就建在李孜省家後花園裡。
王越所請之罪,便是在未請旨的情況下擅自查抄了這家錢莊的銀庫。
都察院查抄錢莊,只要罪證確鑿,是有法可依的,並不算什麼。
但若是查抄大臣的家產,那是非要先定了罪,然後再請旨而行的。
此時都察院是藉着李孜省上朝,“事急從權”,先斬後奏決定的。
也就是說,這一切就發生在這個早朝期間。
王越也真真算得上是夠大膽的,可話說回來,他也算是有欽命在手可以扯著雞毛當令箭,倒也並不算十分越制。
可他這一手趁著李孜省上早朝的時間發動搜查,簡直是與人不死不休的架式,不是誰都敢做這個決定的。
李孜省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右通政使,皇帝身邊的紅人,若非倒臺,定與王越勢不兩立。
再想想王越的另一個正職,提督京師十二京營,成化皇帝越發地認定,王越就是個披著文官外皮,內裡有一顆武官心臟的老二楞子。
不過這樣的二楞子朕為什麼覺得很喜歡的樣子?
絕對不是因為這封奏摺裡的三十二萬銀子。
東廠上下交通大臣,真真是洪洞縣裏無好人。
這個大臣還專門為東廠開了一間錢莊,在自己家的花園修了銀庫,可見彼此勾連之深,簡直就是一個鍋裡吃飯的一家人了好吧?
這尼瑪東廠到底是李孜省的還是朕的?
如果說之前成化皇帝還念着東廠過去的幾分功勞苦勞,有幾分不捨不忍,但此時卻陡然發現,東廠似乎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很早就已經是別人的囊中之物。
奏摺最後一段相當精闢:
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東廠上下若是一體砍頭,當然可能有冤枉,可若是隔一個砍一個,絕對會漏網一半以上。
成化皇帝深以為然!
罷撤一條別人的走狗,完全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這就跟打狗是一個道理。
別人打了自己的狗,自己當然是怒氣衝衝地護短。
可若是自己打了別人的狗,那自然是理所當然的為民除害!
所有人都在緊張地偷偷打量著成化皇帝,隨著皇帝臉色的變化心情在跌宕起伏。
其中最淡定的莫過於王越,老神在在垂目低眸。
最忐忑的莫過於毛弘張賓這些清流官員,緊緊握拳,指甲掐破了掌心而不自知。
最慌張的莫過於梁芳,所有人裡他最能讀懂皇帝的表情,一顆心已深深地沉了下去。
深吸了一口氣,成化皇帝抬起頭來,是時候乾綱獨斷了。
“為社稷計,為百姓計,朕意已決,即日起,罷撤東廠!東廠上下人等,押付有司甄別!”
龍吟九天!
後世史書將這一日稱之為“成化中興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