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顥寒求學的過程中，有人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

    “你覺得，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這個問題來自於道空，似乎與戲血閣一切的關聯，與故人身上唯一的幾分羈絆都殘存在了這幻境中，留給公顥寒去細細品味。

    當時公顥寒的答案是：“我認為一個人最重要的生命，沒有了生命，其餘的一切都是空話。”

    公顥寒看到道空滿意地點了點頭，那時的他，得到師父的一句讚賞，哪怕是一個動作，一個表情。

    “如果現在再問我這個問題，我一定會說是初衷。是我內心的羈絆。沒有這些的推進，我的生命也就失去了一大半的意義。”

    公顥寒以前對於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沒有任何的感覺，在他的眼中，只要自己活著，擁有更強大的力量，那麼他就能創造一切，他就能改變一切。

    但是當自己的情感緩慢流逝的這一刻開始，他才明白了這些年一直推動他走下去的是什麼。

    無論是怎樣的想法，都是心中難以割捨的情感，沒有了情感，公顥寒不知道他自己會變成什麼樣，他不求能記得什麼，只希望自己到那時還能記住努力修煉找回情感的目標。

    這場夢如同前兩盞琉璃燈火一樣，燃燒了很久很久，其上所展現的內容，是公顥寒這一生或清晰，或模糊的羈絆。

    “大長老，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我才能回來，或者這輩子再也回不來，我把我的命牌留在這裏，如果哪一天它碎了，你就是新一任的公家老祖。”

    “師父，徒兒不孝，不能見您最後一面。”

    “我叫蘭西月，其實那件事，是我做的。”

    …………

    公顥寒在這些事件中仔細地分辨著，他想牢牢地記住，有什麼東西是自己尚未完成的，又有什麼是使自己充滿遺憾的。

    “師父大仇已報……白明還是沒能醒來，西月在我醒來之後將要去往何方？桓芷夢的死，我的幾個徒弟，還有那個邱勁……包括黑風……”

    一件件的事情都被他深深地記下，他不知道這些記憶中什麼時候能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甚至連清水都未曾劃過。

    “這就是第三場琉璃嗎？難道一直沒有觸發的原因竟然是我沒能修煉成功？”公顥寒想要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是不管他怎麼猜測，都會產生一個更大的疑問。

    “難道就沒有我放棄修煉這套功法的可能嗎？如果是這樣……第三盞琉璃怎麼開啟，或者，有人已然推算出我剛纔所經歷的一切嗎？”

    公顥寒在經歷這麼多之後，他總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閣主掌控了他的每一步，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不使用忤天劍上的傳承，似乎也就沒有第二種方法化開這個死局。

    所有下六鏡的東西在最後的交手中都成了擺設，絕對力量在公顥寒的面前展現了絕對了優勢，直到自己用盡了全力，直到……閣主臉上的絕望定格在他雙眼前的瞬間。

    忤天劍外的世界，黑風默默地看著公顥寒，手中光芒一閃，之前給葉浮清看過的冊子幻化在手，“你拿去吧……”

    邱勁的眼中還寫著迷茫，直至窒息感讓他再次清醒，這才向後退了幾步。

    黑風打出一道內力輸入了蘭西月的體內，蘭西月原本中了閣主的封印，現在上面的神識烙印被毀，解開很是容易。

    不出所料，蘭西月的雙眼在一炷香後緩慢地睜開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公顥寒蒼白的臉，濃郁的死氣也已然瀰漫了她的口鼻。

    “這…這……”語調變得悲悽起來，淚水打溼了她的臉頰，但是她的腳步卻沒有繼續停留，毅然地將身形抬升，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邱勁和黑風都是詫異地看了看，邱勁想要去追，但是蘭西月的速度之快讓這個想法瞬間熄滅了。

    蘭西月的劍光有些不穩定，還有些飄忽，她面對的方向正是出星的通道口。

    緩緩擦去了臉上的淚水，任由自己的妝容變花，劍光去勢不減。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我希望，你忘掉我，不要記住我！”這句話在說出口的瞬間，屬於蘭西月的氣息驟然消失，僅僅三息的功夫，一股超越了幻靈後期的修為氣息噴薄而出。

    這股氣息不斷地爬升，只是沒人知道，這股氣息爬升的終點是哪裏……

    公顥寒的意識依舊在不斷地迴圈，他想從這些零碎的記憶中找出共同點，這將是完成這次試煉的契機。

    “有遺憾，有得失，有喜悅……這些我都清楚，可是我卻找不出一絲一毫的不同點。”

    公顥寒越是思索就越是疑惑，直至時間流逝了一個月，他纔想到了答案。

    死氣不停地纏繞著他的身體，黑風也沒有辦法將公顥寒抬走，邱勁就一直盤膝做在公顥寒的身旁。

    “可能是我的本心變了，之前的我只考慮得失，只在乎我是否會變強，到了現在我才明白，我在那時就已經丟掉了情感，成了一個冷血動物……”

    琉璃幻境隨著一陣清脆的聲響破碎了，公顥寒的意識返回了最初的一片白光之中。

    “師父，你醒了！”邱勁的雙眼露出了欣喜，也不管前方的死氣到底有多麼濃郁，整個人直接跪倒在公顥寒的身旁。

    “徒弟無用，不能為師父解憂！”

    公顥寒一番詢問也大概知道了來龍去脈，黑風因為時間緊迫也已經離開了燭炬星，等到他問起蘭西月時，邱勁卻戛然而止了。

    “她……她走了……我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公顥寒的雙眼中藍灰色的血絲緩慢地褪去，他已經為自己心愛的女人想好了辯解的理由。

    “我有難言之隱，對不起了顥寒。”

    葉浮清在黑風臨走的當天不斷哀求著黑風，希望黑風能將他一起帶出燭炬星。

    黑風認為葉浮清也算是一個有毅力的人，耗了些心思一起離去了。

    邱勁自然也想和公顥寒一起出去，他不想做一個井底之蛙，他也想做一個強者，現在大仇已報，他已然將自己的一切交託給了公顥寒。

    公顥寒站在傳送通道的一側，看著天空中終年旋轉的大漩渦，深深一拜，爲了開闢這樣一個穩固的通道，不知道多少英雄豪傑被埋葬在了這裏，其中不乏和道空一個輩分的前輩。

    “邱勁，在處理完這一切之後，你願意和我走嗎？”

    “晚輩願意將一切交託前輩。”

    公顥寒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他不想讓血月和鬼煞的事情重演，手中打出了一道印記，漂浮在空中。

    “即使我現在不完全信任你，要給你打上禁制，你也願意嗎？”

    “我早已將前輩當成了師父，沒有前輩，我早已命喪黃泉，即使爲了您賠上性命，也心甘情願！”

    禁制隨著話音未落的餘波進入了邱勁的眉心，邱勁沒有反抗，自然也沒有任何的痛苦，長槍撐地，單膝下跪。

    黑風已然替公顥寒處理好了覆雲閣的一切，王沐和白露看著眼前白髮飄飄，眼眶發藍的師父，心中百感交集，那道黑色的印記雖然並不醜陋，但是對於兩個弟子來講，這就是一個永恆的烙印。

    “你們沒必要自責，是我不讓你們來的，即使你們來了，也起不了任何的作用，或許還要多準備幾具棺材。”

    當大長老再次站在公顥寒的面前時，他說了當年相同話：

    “大長老，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我才能回來，或者這輩子再也回不來，我把我的命牌留在這裏，如果哪一天它碎了，你就是新一任的公家老祖。”

    “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支援你，等我公家有了像你這樣的修武天才，我會去找你的。”

    公顥寒看著眼前的池天，緩緩開口，“這個交待，你覺得滿意嗎？”

    池天認真地看了眼公顥寒，“走吧……”

    邱勁始終在公顥寒的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似乎每一次的交談都是經驗的一次積累。

    公顥寒能感覺到，自己的情感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消失。“把面具給我。”

    這副面具僅僅遮住了他的右眼，一頭白髮沒有再次紮起，他害怕手一碰到這匹緞般的頭髮就會再次想起以前的痛苦。

    他不願意在情感留存的最後幾天，活在痛苦中，活在陰影裡。

    “我們走。”

    冰冷的語氣雖然很僵硬，但是邱勁始終沒有說出一個“不”字，因為他清楚，他的師父，曾經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即使現在不是，他相信不久的將來，這一切會發生改變。

    光芒閃動，兩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傳送陣上。

    “他走了嗎？”一個男人和一個語氣嬌羞的女音在輕聲的交談。

    “走了。”

    “我還有一千年的時間，希望一千年後，他能夠回來。”仔細看去男人坐在幾個花枝招展的少女背上，他的身材微微肥胖……

    “我想，他會回來的。”

    當公顥寒再次看到星空時，他的眼中沒有了一絲一毫的追憶，取而代之的是濃郁的殺機和埋藏兩年的憤怒。

    邱勁的修為其實是不能進入這裏的，但是在公顥寒的幫助下勉強能夠支援。

    “我能感受到她的氣息。”這句話依舊冰冷，似乎這僅僅是一個多見過幾麵的熟人。“她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