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已經春末，馬上就是立夏。

    錦心接了掌門身份後的巡視，從初冬到初春，到春末，依次巡視完了蜀東景州，蜀南蘇州，蜀西青州，蜀中京州，二十七處唐門的大小分支。查賬和清點門人弟子，以及應各派長老的要求，傳授天心崖上劍法和指點弟子。隨行的書生也如實記錄下來，這各分支的大小適宜在【唐門分錄】裡。

    眼下只剩下最後偏遠一些的蜀北靈州在蒼浪的最後一堂，叫鹿臺。

    唐錦心騎馬在前，二叔，三叔，錦青，暮雪跟隨在後。

    “鹿臺的唐門，這一堂尤其擅長劍術和馴獸。據《山海經》記載：鹿臺其山，以臺拱疊為山，雄立群山之中。山中有鹿，常年嘶鳴，故名曰：鹿臺山。”唐晉棋對身後自己女兒唐錦清說道。

    錦青在溪水裏採得一叢菖蒲問，“爹，你在蜀山涉獵看的那些書，有沒有講凡人如何馴服鬼怪的？”

    “三叔就在身後，你怕的話，就不要離開三叔，寸步不離跟著他。”

    錦青看了一眼從唐門跟著下山巡視的二十餘長老弟子

    “爹人多的時候我總不怕，但終有落單的時候，沒有護身符的時候吧。”

    “說來鬼怪也是有靈性的，不都是山下老婦人給兒孫所言般都是惡性，我倒不覺鬼怪有何恐怖，倘若真有也可以跟他講講人世的故事，幫我去京都取一些稀奇的玩物，如果言語不明拉去賞花，喝酒。”三叔插話道。

    “三叔，我現在倒擔心到時候鬼怪怕你。”

    “掌門，咱們已經快巡視完整蜀國唐門分支，你覺得景州，蘇州，靈州，青州，京州這幾個分支弟子裡有幾人能最後上到天心崖來。”

    “景州一人，唐成玉；蘇州三人，王成夫，趙成墨，李成禮；靈州的弟子裏實在沒有出挑的弟子。青州兩人，一男弟子錢成益，女弟子唐子謙，京州因為在京畿，成子輩的五個弟子各個都出挑，我還沒決定。可能都會選到天心崖，但一次將中堅力量都調走，恐怕京畿勢力有變故時無法控制，我可能會將這五名弟子分兩批上來學習道法與如何教授弟子劍術語德行，學成後將京州弟子派一二去靈州。”

    整個鹿臺山，如【山海經】上所言山巒疊嶂連綿起伏，氣勢磅礴迤邐，山勢俏麗崢嶸，有仙霧繚繞。臥雲在嶺，蒼柏參天，碧峰清翠，光影在穿梭雲間流動。遠遠可見山頂上幾麵玄黑旌旗迎風招展，依稀可見每面旌旗上金針刺銜尾銀環蛇圖騰，與天心崖上不同的是，這些旌旗上只有鹿臺二字，與其他支系一樣只能旌旗上繡分支名稱。

    一行車馬至唐門鹿臺堂，見石樓精舍，金碧輝煌。已有分派眾人約兩百餘人，白衣黑帶，分別執劍站立於石道兩側，猶如蒼松勁柏與身後迎風而動的旌旗形成一靜一動。

    鹿臺堂主唐化丞一揮墨色長袖，眾弟子六百俯身下去。

    “叩見新任掌門，匡義扶正，德掌唐門。”

    錦心獨自邁步走向鹿臺堂的正殿雲天殿，坐上最高的鎏金坐堂椅，才抬手讓眾人起身。錦青與暮雪分別站在錦心兩側，二叔和三叔則分別坐在她兩邊。

    唐化丞執劍站在堂中，向新任掌門彙報近年來唐門的瑣事，大事寥寥挑了幾件說，想著眼前之人，不比當年唐天之沉穩剛毅，不知道能否撐起唐門大業？

    錦青裝模作樣且聽且尋，在人群裏裏找一個姑娘，唐雨柔。

    鹿臺山附近，路過很多山人說，唐化丞有一獨生女，生得美如畫中仙子，娥眉皓首，嬌俏可人。

    而這這殿上前排，作為下一任堂主鹿臺唐雨柔卻好似不在。

    弟子一百零九，已經開始佈陣演劍。那腳下速度如行雲，劍法精準，比唐門主崖天心崖沒有不及。

    下山之時，祖父就告誡錦心。

    “那鹿臺唐門分支，雖遠卻是一定要去。其堂主唐化丞乃唐門分踞各州分舵二十四支裡最有德有才之人。為人謙遜，對待弟子嚴苛。”

    這一路走來，其餘分支分舵或管理鬆懈或懶散隨性，鹿臺是整個唐門包括天心崖最為謹禮有序，與眾多分舵的散漫不羈完全不同。

    錦心看著眼堂下唐化丞，一門堂主，江湖武林，居然是謙謙夫子的模樣，與二叔的仙風道骨倒有幾分神似。

    問詢一些其他門中瑣事，錦心提起：“如何不見雨柔妹妹？”

    “恕我家小女不知掌門之至，小女去了妻家岷山陪伴家妻之母，已有一年半載。”

    錦心雖點頭回笑，心裏卻明白：新任掌門必須在接掌唐門半月之內下山巡視各個分舵是門規，各個分舵，堂主和直系弟子必須悉數到齊行禮也是門規。如今在這謹禮有序的鹿臺，不見堂主其女，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罷。

    青衣弟子依次呈上一些賬目和門人弟子的生亡情況。鹿臺的唐門開銷甚少，進賬更少，主要以兵器開支為主，弟子人數這十多年都控制在六百人左右，在二十四分支勢力裡中等偏上。

    這十多年的大事要事的唐門秘要書錄，只得掌門與堂主知曉，唐化丞最後呈上來。書中所記載鹿臺唐門這十多年的大事，無非是一些下山幫助附近村民捕獸開山，解毒排水。全然沒有其他分舵，弟子強搶民女，控制屍體，未經其家屬允許，偷人屍身，爲了一時義氣，與人鬥狠自己自殺或者殺了別人的醜事。

    那些犯規犯事弟子，錦心全都偷偷再調查一番，是否已經懲治，已經思罪。有落網之魚，且自己不服罪的，二叔和三叔都帶回其分舵當衆處理。以前的門規是廢了其行動的腿腳，不再讓其帶著唐門弟子的身份，危害江湖。錦心卻是將其發去天心崖唐門，終身囚禁在妄過閣。

    鹿臺唐門最多的是新弟子，練劍誤傷門人，或者馴獸不小心誤傷的事。這一路過來，也沒有鄉野村婦提到鹿臺唐門的過錯，都是褒獎。

    依次看完錄要，天已經斜陽如醉，紅紅似朱。

    夜色深沉之時，錦心帶著暮雪站在鹿臺山的高崖邊，俯視整個鹿山，有星火幾點在天上，風舞衣袂。

    暮雪越來越不愛說話，只是僅僅的跟著錦心身後，舉手投足間，越發沉穩謹慎越來越像隻影。暮雪與隻影原本就是雙生姐妹，只是一胖一瘦。因為這半年奔波，暮雪瘦了些，錦心常常分不清眼前人是隻影還是暮雪。

    此次下山，一路倒也平靜，因為隨從和長老弟子眾多，沒有任何變故，都十分順利。

    暮雪看著從黑幕裡飛到山上的一隻五色翰鷩鳥出神，錦心過去抱著暮雪：“隻影也在想念我們。”

    暮雪笑笑，沒有說話。

    “此次回到天心崖後，暮雪你就收拾包裹下山尋一戶良家依靠吧，銀兩每月我讓你所去的州分派弟子送去。你不必為我憂心，我希望你以後是自由的，在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做你自己喜歡的事。”

    “無論你是我家少主，還是這眾多分舵眼裏唐門的掌門，於我和隻影而言，除了彼此你一直都是我和姐姐眼裏的唯一。”

    “暮雪，所以我才讓你走，隻影之事我已經虧欠於你，我希望你有一個與其他女子一樣，幸福的人生：種花催馬，相夫教子。”

    “少主，在你身邊，我和隻影就是幸福的。哪怕隻影爲了你而死，她也是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好一句，毫無怨言。錦心的淚已經默然滴落，轉身蹙眉。

    鹿臺山因為臨海，崖風比天心崖還大。雖然風大，錦心耳聰且銳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想辨別方位又聽不出來。錦心和暮雪馬上輕功飛去錦青房間，錦青披著貂裘神色有幾分緊張，已經在錦心房間門口。

    “姐姐，我剛纔聽見一個聲音，有點像誰的腳被踩疼了，我就出來看看。”

    錦青聽到有人腳被踩痛，錦心聽到的卻不是那個樣子，像是受了極刑一樣恐怖的聲音。

    院子裡一個黑影閃過，錦心，錦青，暮雪，全都在第一時間放出毒鏢，隨後拔出長劍，毒鏢全都哐當落在地上。三人都沒有打中，簡直不可能！

    錦青突然拿出一張符咒念動咒語，符咒燃燒之際，一團綠光拖著長長的尾巴，盤旋在四周。

    “是山怪，是妖獸”。錦心用毒血開劍，和錦青暮雪站成一排，向妖氣攻去。

    暮雪和錦青的劍被妖氣纏住不得動彈，錦心凝起於劍端，刺向綠光中心那一點白色。

    劍卻刺中了一隻突然飛來的五色翰鷩，它擋在了綠光前面。中毒的五色翰鷩，慢慢褪了羽毛，是一個頭上一隻長翎羽的小姑娘，沒有任何聲音，她的靈力如螢火一樣散去。

    而那團綠光落下來，變成臉上全是血紋的少年，眼眸裡全是紅光。

    少年伸手去抓一隻螢光，默默留下眼淚：“錦兒，錦兒。”

    “為何攻擊我們，你是妖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