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知道突然離別的悲傷，柳懷言刻意與整個青冧門的師弟和唯一的師妹都保持著距離，既然母親將自己託付給師傅照料，有一日母親也將回來將自己帶走。

    可清碧不這麼想，雖然知道大師兄父親早逝，卻不知道其母親尚且在世，以為師兄一輩子都只能在青冧門了，正正符了自己的心意。雖然師兄以後可能會單獨養個宅子自己居住，但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青冧門。雖然如是，可隨著自己年齡漸長，就越發想與師兄趕緊拜堂成親將自己定下來。因為母親對自己的教導，清碧幾次三番想與母親說把話想了幾十遍卻都沒有說出口。父親又常年在京城當差，真是愁煞人也。

    此時唐錦心要殺死自己倒沒什麼，一想到以後她日日跟在師兄身邊，天天對著師兄說自己的壞話，雖然具體說什麼自己不清楚，但這無名之火將清碧完完全全吞噬。

    巡寺的小和尚早就去稟報了住持，往來的香客大多是夫人和小姐，聽聞偏殿旁有人拿著利劍械鬥，或領著幼童或領著僕婢遠遠下山去了。

    幾天前。

    唐錦心驚知清碧對自己下藥時，是在青冧門後院小溪邊。清碧安排了品茶，又讓隻影和不頌坐下一起品評自己的手藝。

    錦心以為清碧只是下了瀉藥之類的輕毒，但是不想放任清碧如此，步步退讓只會將來更棘手。隻影將呈有毒藥的水在清碧假裝和錦心熱絡時在廣袖下換給了清碧侍女不頌的碗裡，打算以牙還牙，也只是想懲罰清碧嚇唬她一下。

    ——在下毒之前，清碧命不頌去藥房，藥房還沒有此等的劇毒穿心散，不頌諾諾的稟報後，清碧給了她更多的銀兩去黑市買了回來。

    “我聽聞京畿附近有一處自在樓，不知張小姐可否……”

    “小姐，我肚子有些疼。”

    “你吃錯東西了吧，快去茅房拉一拉就好了。”

    “是。”

    “平日裏師兄會帶上我們一起去【百味居】飲酒，那裏的子姜鴨可真是一絕，我這侍女不頌已經學得不錯，過幾日你也嚐嚐。”

    “不過我與你師兄在隱梅山莊時，他同我一樣都不愛吃薑片，我們在雨中染了寒氣，莊主命人端來很多薑湯，唯獨柳懷言和我將薑片剩餘在了碗底。清碧，你說這可是奇怪，是原本你師兄他就不愛吃薑，還是你師兄見我不吃，他也不吃呢？”

    那子姜鴨原本就是清碧的最愛，她竟沒有觀察到大師兄每次從頭到尾都沒有碰過那道菜。

    “唐錦心，你……”

    “我如何，可是你大師兄快要回來啦。”

    “恐怕你是見不到我大師兄回來了吧？”

    “這話從何說起？你不過給我下了瀉藥之類的毒而已，不至於昏睡幾天你將我送離京畿。”

    “瀉藥，沒想到唐門邪教的人還這麼天真，我給你下的是穿心散，穿了你唐錦心的心。”

    “你說什麼？是穿心散。你侍女去了哪個茅房？”

    “唐錦心，已經半柱香了，馬上你就毒發了，尋常人早就毒發身亡了，要不是你內力深厚，恐怕這會兒屍體已經涼了，還關心我侍女去了哪個茅房？關心你自己吧。”

    “她在哪裏？趕緊帶我去。”一邊走，錦心一邊從衣袖裏拿出解了穿心散的五涼丹，化在自己乾淨的碗裡。

    “不頌，不頌。”

    隔了好遠就聽見有兩三個侍女在搶天搶地的呼喊，錦心隨聲而去，三個灰布衣侍女圍著不頌，輕輕搖著她想將她喚醒。中了穿心散，人體表麵是看不出任何異常，但錦心知道這姑娘的整個心和腸都已經硬化了，心停止了跳動。

    “小姐，你不是小姐。”裡面最年長的侍女以為是自己家小姐跑來了，卻看見自家小姐在遠處一株闊葉楨木後看著這裏沒有靠近。

    “讓我再試一試。”錦心將姑娘的銀簪拔下，戳破自己的指頭，銀簪一下全黑了。錦心將血點在不頌還沒完全僵化的舌頭上，又把化開的五涼丹灌進不頌的肚子裡，四個人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不頌醒來。

    一會兒不頌的嘴唇已經乾裂看來，錦心低下頭來——回天乏術矣。

    “還看什麼，她自己吃錯了東西，趕緊把她埋了吧，省的我娘回來了看著晦氣。”

    “可是，小姐，不頌看著不像是……”

    “不像是什麼，老爺問起就說你們不知道。去叫九師弟和十一師弟將她埋了。”

    ——若是知道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幾天前錦心就不該下天心崖跑到這京畿都城來。

    繼任唐門掌門大典的賓客名單，具體人數都已經回執到唐晉了手上。錦心寫給柳如絮一個月前的書信，卻沒有回覆。連同隨後派去蘇京畿都城的傳信的門人，都已經回來。青鸞依舊沒有落在天心崖任何地方的痕跡，錦心已經找遍了。

    錦心站在天心崖上，等柳懷言的書信。感覺自己像在等那雲霧裡能游來一隻魚，像在海邊等海里出來一匹奔騰而來的車馬。像在密封的酒窖裡等大風，像在平底裏等天上落下一朵雲般的越來越絕望。

    錦心把風來咽掛到萬卷樓的樓頂，風來咽臨風嗚咽。練習控屍之術，卻無法集中心神，殭屍到處蹦蹦跳跳，嚇得霓鳩一直慘叫。去搗藥把藥灑了一地，還不小心差點把一隻雙頭彌蛇踩死。明明柳懷言他從沒來過天心崖，卻幻想到他在這萬卷樓翻書題字。錦心翻著書卷，笑自己當時笑別人為情痴。

    離掌門繼任大典還有半個月，門中都忙著再次檢查各處山崖的落石走沙情況，以免其他門派弟子醉酒後墜崖。錦心和唐門幾位家族長老，繞著大典上結掌儀式的正殿天心閣，又走了幾遍當天的流程，又背了些門訓。所有的事情都妥當了，掌門便對錦心放鬆了約束。

    錦心算了算，正好去一趟京畿——但是必須趕在大典之前回來！

    ——錦心還算過，倘若等到繼任大典過後去找柳懷言，首先在宗祠祭祖禮天，一共三天，過後要下至各處，巡視唐門山下的基業，這一巡查需要少則十月，多則一年半左右。

    【唐門本錄】裡上月更新記載目前門人弟子五千一百餘人，唐門門人分踞蜀國各州，蜀東景州，蜀南蘇州，蜀北靈州，蜀西青州，蜀中京州。在蜀國境內大的分舵就有四支必須去巡視，檢閱弟子的武功修為，將一些天賦甚好的弟子帶到天心崖，境外分支可以等一年以後再去巡視。

    眼下送去的信不知到底去了哪裏，柳懷言倘若受到為何不回？倘若沒有收到，自己這大半年不在蜀地，他信來，自然也收不到。

    他人來，自己人不在天心崖，怕他擔憂，錦心只能冒著危險，帶著隻影暮雪下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