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已經飽了，想要歇息一會兒。”

    沈玄九看了看我，伸手摸了摸我本就沒有發熱的額頭，輕輕頷首：“好，你好生休息。”

    他將粥丟給小桂子，深深望了裹成粽子的我，揚長而去。

    我偷偷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陳雜。

    沒想到這個能冷酷地處死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一家上下七十八口人的暴君，還能爲了一個女人親自下廚。

    我眼睫微垂，遮住眼底的冷意。

    “病情稍愈”，我讓小桂子扶著我在院子裡走走。

    鸞歸宮雖然不如鳳鳴宮那般氣派，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小小的院子裡開滿了各色秋菊，是我最喜歡的花。

    這倒是讓我煩悶的心情好了不少，拉著依舊擔憂著“欺君之罪”的小桂子，打算採上幾朵放在殿內。

    可還沒等我說服覺得不吉利的小桂子，門外的宮女便匆匆來報。

    “娘娘，齊貴妃娘娘來了。”

    我眨眨眼，起身相迎。

    齊貴妃和我同年，也是同一年進的宮。

    那時的齊貴妃肆意張揚，不像別的妃子那般還會面上虛與委蛇一番，而是進宮的當天就指著我的鼻子叫嚷道：“蘇婉兒！你那個位置，早晚有一天是我的！”

    我非常讚賞她的直率，然後直接給她送了頂“不尊皇后”的帽子，讓她在冷宮吃了三個月窩窩頭。

    等我“大度”地求情，讓沈玄九把她放出來後，她像個炸了毛的貓兒一樣跳腳說我輸不起。

    那時的我只是冷冷地說了句“是你太弱”，但其實我的心中，無比羨慕她的肆無忌憚。

    她是鎮北將軍的獨女，被家人寵大，無法無天。

    而我是被父親千叮嚀萬囑咐要替他籠絡好皇權的嫡長女，肩負著一家人的興衰。

    可我最後……卻沒有擔得起父親的期盼。

    我攢了攢指尖，快步走到門邊。

    “臣妾見過齊貴妃。”

    我沒有抬頭，但感受到了自上而下刺過來的目光。

    齊貴妃的聲音像是淬了冰，在我頭頂悠悠響起。

    “聽聞璽貴人染了風寒，本宮特來探望一二，不過見你面色紅潤，想來是沒有大礙了。”

    我抿了抿唇，莫名覺得這話有些刺耳。

    我微微抬起眼，正對上一雙沒有光澤的眸子。

    齊貴妃臉上沒有我熟悉的放肆笑意，有的只是一片漠然。

    她的面容雖然一如以前那般精緻，可卻多了一層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我還沒有回話，一旁的宮女就猛地提高了聲音。

    “大膽！區區一個貴人，也能這樣直視我們貴妃娘娘嗎？”

    我怔了怔，這纔回過神來。

    我已經不是那個能讓齊貴妃行禮的皇后了，而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貴人。

    這樣低微的身份，得寵或許反倒是個麻煩。

    我斂起眉眼，低聲道歉：“臣妾一時不查，衝撞了娘娘，娘娘恕罪。”

    齊貴妃冷嗤一聲，聲音依舊麻木又冷淡。

    “既然你知道錯了，那便自行掌嘴四十吧。”

    我心中一驚，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當初我爲了樹立威望，準備嚴懲一個在背後揶揄我的妃子。

    是剛剛被從冷宮放出來的齊貴妃頂著壓力站出來，指責我判罰不公，讓我不得不改了罰。

    可如今……那個曾經對我這樣的人深惡痛絕的少女，卻也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突然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蔓延開來。

    這幽深宮牆，最終還是將困在其中的女人們最後的自我漸漸吞噬，吐出來的，不過是一個個麻木的行屍走肉。

    齊貴妃似乎並不滿意我的沉默，蹙眉開口：“怎麼，還要本宮幫你？”

    我狠狠捏了捏拳，冷聲吐出五個字：“不勞煩娘娘。”

    無論如何，既然好不容易重生一回，我都想呆得更久一些。

    最起碼，我想知道究竟是誰害了我。

    我剛抬起手，門外就傳來一陣嘈雜。

    一身玄衣的沈玄九快步走進宮中，一把按住了我的手。

    “齊長樂，你做什麼！”

    齊貴妃似是愣了愣，連忙回道：“臣妾只是想教新人些宮裏的規矩……”

    沈玄九冷嗤一聲，將我牢牢護在身後。

    “規矩？看來朕的後位空置已久，齊貴妃似乎有很多想法啊？”

    齊貴妃愣了愣，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臣妾、臣妾沒有……”

    她身子發顫，微微蜷縮，全然沒了方纔的得意。

    我被眼前的這一幕弄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剛想別開眼，就感受到了一抹凌厲怨恨的目光。

    是齊貴妃。

    我抿了抿唇，垂下眼，不動神色地微微錯開身子，用沈玄九的身子擋住齊貴妃不斷飛來的刀子。

    沈玄九居高臨下地看著跪伏在地的女人，聲音漠然無情。

    “齊貴妃，只有她，你動不得。”

    齊貴妃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一般，氣若游絲地應了一聲。

    沈玄九揮揮手，示意宮女將人帶回了宮去。

    我看不懂齊貴妃離開時的眼神，除了嫉恨之外，為何還透著一抹絕望。

    可沈玄九沒有給我過多思考的機會，一把牽起了我的手。

    “愛妃既然身子爽利了一些，朕帶你去個地方。”

    我垂下眉眼，學著璽貴人乖順的樣子應了一聲。

    沈玄九屏退了宮人，讓我跟著他徒步而行。

    我走到腳腕痠痛，前頭帶路的人才停下了腳步。

    “到了。”

    我正思索著他此番行徑的用意，沒回過神來，狠狠撞在了他的背脊上。

    沈玄九用一種詭異的寵溺目光瞥了我一眼，牽著我的手將我帶到了湖中央的華亭上。

    我這纔看清，這居然是個被一叢叢秋菊簇擁著的湖心小島。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當初我也曾經撒嬌似地跟他說過我喜歡秋菊，沈玄九就帶我出了宮，屏退了所有侍衛，只留我們兩人，漫步在山野之間。

    “菊花高潔，不應拘於園內，你若何時想看，我便帶你來看就是了。”

    那一日，我們牽著手，像一對尋常夫妻那般，我喚他九郎，他喚我婉兒。

    可如今，他卻爲了個新來的妃子，把我們之間的話語全然忘到了腦後。

    我抬起頭，直直望向他的眸子。

    “陛下，這是何意？”

    沈玄九笑了笑，抬手將我鬢間的碎髮別到耳後。

    “婉兒不是最喜歡這秋菊了嗎？”

    我如遭雷擊，身子狠狠頓住了。

    他知道我是蘇婉兒，不是趙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