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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願他向別人彎腰

    此話輕浮至極,謝丞赫驚得忘了男女之別,大剌剌站在門口,直勾勾盯向李安淮,不敢相信她在說什麼。

    旁邊有人見此路可行,連忙堆了笑迎上來:“陛下英明,臣婦以為,如今雖然不宜大辦選秀,倒可以先行讓幾個良家子進宮服侍,待國喪過後再抬位分也不遲。”

    李安淮強忍著笑,假裝看不見謝丞赫幾乎要滴血的眼睛,點了點頭:“還是你們想得周到,朕還從未考慮過這種事,勞煩你們為朕操這份兒心。”

    一旁站著的丁悅蘿抿著唇,臉上的笑幾乎要僵了,暗揣揣掐了自己幾把才稍顯自然。

    下面嘰嘰喳喳的誥命夫人大都是李安淮長輩,如今看她也沒有傳言中那麼冷血無情,便都生了心思,紛紛加入相親談話中來。

    有些年老的多話,甚至還心疼起李安淮如今事務繁忙,恐怕難以孕育,強烈要求她多納幾個。

    李安淮全都應下,一點兒也沒有在前朝時的冷酷殘忍,反而還時不時給出一個笑臉,似乎很是贊成一般。

    只有丁悅蘿憋出內傷,險些笑吐在旁邊,卻礙於身份而強忍著,心裏盤算著此事結束,定要從李安淮的私庫裡搜刮點兒金銀,不然都對不起她受這麼大苦。

    李安淮餘光瞥著殿門口,就見謝丞赫鐵青著臉甩袖而去,這才低低笑出聲來,給了丁悅蘿一個眼色。

    丁悅蘿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退場,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這邊,謝丞赫氣得渾身僵硬,頭一遭知道怒髮衝冠是什麼滋味兒,也明白了那些武官在朝堂上生氣起來為什麼要摔玉圭。

    他現在就很想摔東西。

    他天天睡不著覺想辦法解決問題,爲了壓下那件破事兒臉面都不要了,蹭到臣婦宴外面去找嶽稚柔。

    裡面那個沒良心的居然嘻嘻哈哈,暢想要納幾個男人?!

    幾個男人?她還想要幾個?她費這麼大勁兒當上皇帝,是爲了玩男人嗎?

    越想越生氣,他一腳踢在河邊的石頭上,一下子腳趾疼得蜷縮起來,強忍著沒有跳腳,硬生生壓下。

    只臉色白了幾個度。

    “謝大人?”嶽稚柔的聲音從另一邊遙遙傳來。

    謝丞赫回神,連忙站直了身子,又恢復瞭如玉公子的模樣:“在這邊。”

    兩人遙遙一拜,二人的丫鬟也都很是識趣,雙雙退在一邊,不遠不近。

    “謝大人叫稚柔出來,是有什麼要事商議嗎?”嶽稚柔人如其名,面容溫潤,眉目柔情,說出來的話也如山澗清泉,沁人心脾。

    謝丞赫心裏有些愧疚,當初他拒絕嶽稚柔拒絕得乾脆利落,卻不料她到今時今日也沒有議親。

    他當時想得單純,反正那房間裡只有先帝、岳家父子和他,哦還有一個小沒良心的,就算自己拒絕了也不會有人知道,自然不影響人家姑娘清譽。

    可是後來才知道,嶽謹嚴帶著女兒去見皇帝這個訊號太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他這個迂腐書生頭一遭遇見這事兒,全不放在心上罷了。

    於是嶽稚柔再怎麼好,都有一個被國師拒絕過的名聲,那些比岳家家世高的,會疑心嶽稚柔有問題,比岳家家世低的,會害怕別人議論自己撿國師的剩。

    總之,謝丞赫給嶽稚柔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就算他後來如何澄清,如何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京城也沒人和岳家議親了。

    如今面對被自己害苦了的嶽稚柔,謝丞赫實在愧疚難當,更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請求的話,只好僵在原地。

    還是嶽稚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怎麼?謝大人還惦記著之前的事兒呢?”

    謝丞赫尷尬不已,連忙又行了一禮,誠懇道:“是謝某愚鈍,不通人情世故,這才讓姑娘陷入如此境地。此事無論道多少次歉都無法彌補,謝某自當銘記於心,時刻鞭策。”

    嶽稚柔早就見慣了謝丞赫道歉的樣子,熟練地伸手將他扶起,笑著說:“謝大人快別說了,此事早已經過去,又何必再提?稚柔如今不議親,不過是爹爹疼愛,想讓稚柔多在家幾年罷了。”

    她看著謝丞赫手足無措的樣子,笑得眯起眼來,眸子裡好像有小星星一般閃著光,亮晶晶地。

    可謝丞赫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李安淮那雙眼睛,那雙能殺人的眼睛,若是柔柔一笑,他只覺後脊樑冒汗,疑心她又要殺人了。

    “其實謝大人今日找稚柔何事,稚柔已經猜到了。”嶽稚柔淺淺笑著,雙手不自覺地絞著帕子,既維持了千金大小姐的端莊,又不禁流出些小女兒的嬌俏。

    “宋單剛進京城時,劉散就來我家找過爹爹,爹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偷偷瞧見了。”

    “當年劉散出身武行,走過我家的鏢,路遇劫匪以一當十,很是勇猛。故而爹爹心存惜才之情,將他舉薦給先帝,讓他進宮做了侍衛。”

    “後來他不知道怎麼,似乎是犯了錯,被逐出宮去,京城也待不住了,也沒打招呼就走了,爹爹還說沒能給他些盤纏呢。”

    “我們都以為他死了,或是另謀生路了,誰料想他又回到京城,還帶了這麼一樁案子。”

    嶽稚柔的柳葉眉蹙起來,唇瓣也微微撅著,連連搖頭:“他野了心了,竟然想讓爹爹幫他,說他收了宋單的錢。”

    “我一個女兒家,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但大約也明白此事給陛下添了不少麻煩。大人放心,我爹已經暗中派人監視了劉散,生怕他鬧事。”

    “不如這樣,大人既然負責此事,就讓我爹把人交給你,如此也不用讓爹爹心驚膽戰了。”

    謝丞赫沉默了片刻,又行了一禮:“如此甚好。多謝嶽姑娘!”

    嶽稚柔嘻嘻笑著:“你若真想謝我,就別見了我便道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怎麼會?”謝丞赫苦笑一聲,“謝某道多少次歉也彌補不了過錯啊。”

    嶽稚柔雙眼靈動地一轉,捂著嘴笑道:“要不然這樣,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們就算兩清了?”

    “什麼要求?姑娘請儘管提,只要謝某能做到的,謝某定然義不容辭。”謝丞赫正色道。

    “唔,我還沒想好呢。”嶽稚柔揉了揉腦袋,眨巴眼,“先欠著吧,等我想到了再跟你提!”

    謝丞赫彎腰躬禮:“謝某隨時等候姑娘。”

    二人的話到此也就結束了,嶽稚柔到底是姑娘家,不能出來太長時間,於是淺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告辭了。

    謝丞赫望著嶽稚柔的背影,神色晦明不定,唇角微微抿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人不去追麼?”一個輕佻又譏諷的聲音響了起來,“郎才女貌,有情有義,要不要朕賜婚啊?”

    謝丞赫渾身一僵,好似做賊被抓了個正著一般慌了心神,忙忙回頭一瞧,就見李安淮和丁悅蘿站在不遠處,正譏笑著望向他。

    “朕來得著實不巧。”李安淮揚著下巴走過去,瞥了一眼嶽稚柔離開的方向,斜眼看向謝丞赫,“朕若是早來一會兒,還能順水推舟,成了這樁姻緣。”

    謝丞赫難堪地吞了口唾沫,向來清明的腦子如今成了漿糊,混沌一團,什麼話都說不出。

    只呆愣愣看著李安淮,心裏盤旋著那幾句大人。

    她又不叫謝師了。

    六年來唯一一個獨特一點兒的稱呼,又沒了。

    謝丞赫不說話,李安淮也不急,就這樣揚著眉毛瞧他,唇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眼裏卻沒有一星半點笑意。

    半晌,謝丞赫掙扎出一句:“你不也……”

    還沒說完,他便自己哽住,懊惱地意識到自己腦子不清醒,羞惱的紅從脖頸爬上臉頰,一時間窘迫不已。

    所幸李安淮沒聽見:“嗯?”

    謝丞赫強壓住心跳,沉聲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在和她說宋單的事。”

    “呵。”李安淮最後一點笑意也沒了,“謝丞赫,朕是一點兒本事都沒有了,要朕的國師出賣色相去討好女人來解決問題?”

    “你若說你和嶽稚柔郎情妾意私定終身,朕還敬你是條漢子,為你賜婚。”

    “你爲了羞辱朕,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虧朕還以為你我總算冰釋前嫌。”

    甩下最後一句,李安淮帶著丁悅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剩謝丞赫呆滯地站在原地,腦子嗡嗡響。

    他張口欲說,可半天也沒能發出音節,直到再也看不見李安淮的身影,才幹澀地冒出一句:“不……不是這樣的。”

    嶽稚柔回了家,頭一件事便是衝進嶽謹嚴的書房,一拍桌子直視父親:“抓了劉散,送到謝丞赫那裏去!”

    嶽謹嚴坐在書桌前,看著被自己寶貝女兒一巴掌拍倒的筆架,皺著眉頭:“你說什麼呢?”

    此時的嶽稚柔全無剛纔在謝丞赫面前那般溫柔小意、無辜懵懂,反而滿眼的算計和精明:“方纔在宮中,謝丞赫找我了。”

    嶽謹嚴臉色大變:“他?”

    嶽稚柔點頭:“恐怕已經站在李安淮那邊了。我先發制人,將事情全都推到劉散身上,說您已經將劉散監視起來,隨時可以送給他。”

    嶽謹嚴聞聲鬆了一口氣,可眉頭緊鎖,臉上的皺紋又多了幾條:“怎麼連他也……之前略有傳言,我都不信,他那樣傲骨的一個人,怎麼會站在那個妖女身邊?”

    轉而又喃喃:“如今局勢不似當初了,要早做打算……早做打算……”

    嶽稚柔不置可否:“北邊有訊息嗎?”

    “除夕。”嶽謹嚴點了點頭,又問,“謝丞赫,你有把握嗎?”

    嶽稚柔搖了搖頭,又點了點:“他對我仍然沒有那種意思,不過看樣子是信我的,而且他做了承諾,會答應我一件事。”

    “這個人,我們能拉過來最好,若是拉不過來,就儘早殺了。”嶽謹嚴神色凌厲,“他搬出宮了,你恰好趁這個機會和他多接觸接觸。”

    嶽稚柔眼中流光一閃,笑得乖順:“女兒明白。”

    國師府幾個月沒住人,卻仍然收拾得很好,當初李安淮帶人抓謝丞赫時砸碎的傢俱用品,都換成了更好的,不可謂不用心。

    陳硯書品了一口茶,嘖嘖兩聲,又喝了一口:“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麼好的茶,你也太快樂了。”

    謝丞赫沒理他,他就自說自話:

    “你說岳稚柔那些話到底是她聽嶽謹嚴說的,還是自己編的?若是後者,那也太嚇人了,只因你去找她,她便知道你要說什麼,還能先你一步把所有事情理順,又全都推給劉散?”

    “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能做這個主,將劉散給你?”

    “不過這也是最好的選擇,岳家不放出劉散,這件事就會成為懸在他嶽謹嚴腦袋上的一把刀。估計他們也沒想到你會出麵。”

    陳硯書說了半天,謝丞赫卻一言不發,手裏捧著茶盞往嘴邊喂,可重複了好幾次,茶一點兒也沒減少。

    “你幹什麼呢?”陳硯書奪過他的茶盞,“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謝丞赫猛然回神,連忙點了點頭:

    “哦,我認為是後者,她應當不如表面那般簡單。岳家不是沒有兒子,但是嶽謹嚴最寵愛這個女兒,還幾年不讓她嫁人,不是沒有原因的。”

    陳硯書卻不接話,只是一副“你有事瞞著我”的表情,眯著眼盯謝丞赫,把謝丞赫盯得渾身發毛。

    “咳咳。”謝丞赫繼續轉移話題,“這件事這樣處理是最好的,否則只能兩敗俱傷。她並非吃不消,嶽謹嚴卻不能硬碰硬。”

    陳硯書換了個姿勢,繼續盯著他。

    “呃……”謝丞赫再做努力,“無論如何,嶽謹嚴都是一個大患,為今之計就是將所有可能發生的傷害降到最低,我最近會多接觸岳家,以備不時之需。”

    陳硯書還是不搭茬,就硬生生盯著謝丞赫,非要把謝丞赫盯出個窟窿來。

    謝丞赫無奈投降:“今日見嶽稚柔時,被她瞧見了。”

    “大發雷霆?”陳硯書挑眉。

    謝丞赫點頭:“說我此舉是羞辱了她。”

    “早料到了。”陳硯書反而笑起來,“咱們這位陛下聰慧至極,又兼具武人的鐵腕,若不是你攔著,恐怕她會選擇直接將事情鬧大,順勢斬了嶽謹嚴。”

    “可是如果這般,她會被頂上風口浪尖,會失去民心,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下下策!”謝丞赫皺著眉頭,“我不過寥寥幾句話便能解決,將她置身風波外,又給了嶽謹嚴警示,為何不行?”

    陳硯書好笑地看著他:“你聰明,但不夠聰明。”

    “什麼意思?”謝丞赫徹底不明白了,“而且你一開始明明也不喜她動輒殺人的作風,如今怎麼又理解她了?”

    陳硯書撇撇嘴:“謝大人啊,你處理此事的方式是聰明之處,看不透讀不懂陛下是不聰明之處。”

    “依你的意思,將影響降到了最低,給了嶽謹嚴警告,又能透過嶽稚柔觀察岳家的動向,是為最優解。”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陛下發怒不是因為你沒有鐵腕,而是因為不想你彎了腰?”

    陳硯書又抿了一口茶,幽幽道:“謝大人和陛下相處這麼多年,怎麼一點兒都不瞭解陛下呢?”

    謝丞赫心亂如麻,隨口道:“是不如你瞭解,你才認識她多久,怎麼比我還了解?”

    陳硯書聽出他話裡的不相信,笑了笑:“謝大人,我為陛下做事的時間確實不長,自然也沒有你瞭解陛下。”

    “只是謝大人捫心自問一下,究竟是你不瞭解陛下,還是你不相信你所瞭解到的陛下呢?”

    此話擲地有聲,震得謝丞赫頭皮發麻,直到陳硯書已經離開了幾個時辰,他才從這話中掙脫出來,大口喘著氣。

    他腦子裏又浮現了初見李安淮的情景,那雙纖細骨感的小手輕輕一推,就謀殺了一個宮女。

    他徹底亂了心神,一夜無眠。

    勤政樓燈火通明,雖然不上朝,但是奏摺還是要批閱的。

    李安淮擱下硃筆,活動了一下脖子,發出咔咔的聲音。

    丁悅蘿走過來替她揉著,手法熟練,精準地摁住她慣常疼痛的位置,幫她放鬆下來。

    “試探如何?”丁悅蘿和李安淮扯著閒話,“還滿意嗎?”

    “滿意,當然滿意。”李安淮舒服得眯起眼睛,像一隻吃飽喝足後打盹兒的貓,“只是朕不喜歡他向別人彎腰。”

    她那麼費勁兒,打斷了棍子,用盡了刑,也沒能讓謝丞赫向自己彎腰,那個嶽稚柔憑什麼?

    早知道當年就應該讓她嚇死在那匹馬上。

    “謝大人聰明著呢。”丁悅蘿尾音上揚,“他纔不會輕易彎腰。”

    李安淮睜開眼睛,滿是精明:“朕知道。”

    “但哪怕是逢場作戲,哪怕是虛與委蛇,朕也不想瞧見。”看著心煩。

    丁悅蘿聞言,手上的力道微微一鬆,引得李安淮皺起眉頭來。

    “沒事。”丁悅蘿回神,繼續按揉起來,心裏卻另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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