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眼睛看到這裏，突然抖了一下，似乎險些墜入到那條懸空的長河中。

    爾後，淡淡的金光暈開。隨著那豎眼的緩緩閉合，楊燭睜開了雙目——是的，方纔他啟用燭龍之目，對時光長河進行窺視。

    雖然此刻識海生疼，像是要被生生撕裂開來，但是能夠重現過去的場景，只付出這點代價，算是極小的了。

    楊燭面色陰沉，望著那條深邃的溝壑，一言不發……

    不知過去多久，或許一秒，也或許千萬年。

    總之此刻，周圍彌散的黑暗也被陽光碟機逐，沒有雄雞的報曉，唯有身後永安森林歡快的淺吟低唱。

    楊燭已不再站著，而是盤膝而坐。

    一杆青灰色的丈二長戟，此刻平放於他的兩膝之上，一塊晶瑩如白玉的牌子，掛在其尾端，上銘一“孫”字，遒勁有力而大氣磅礴。

    楊燭似是想了許久，如今方纔緩緩開口，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嗯，孫叔，我可能也要背棄諾言了……”

    “抱歉！倘使這次我能活下去，必然會去孫家待一會兒。見一見你說的那個鐵匠鋪，還有那個曾經的年輕人，那個引你入鑄器一道的年輕人。”

    “我將要墜入天塹……希望你可以伴我，穿越一切的黑暗，然後重見光明——我的，孫家戟！”

    楊燭站了起來，坦然地撥出一口濁氣，像是放下了什麼。

    周圍捲起一陣清風，將他的灰白道袍吹得獵獵作響，與身後的永安森林同奏。

    楊燭荷戟而立，放聲唸誦：

    “如果墜落是苦，那還要不要在高處飛舞？

    如果迷亂是苦，那是應該開始還是結束？

    如果追求是苦，那我這是堅持還是執迷不悟？”

    楊燭連續三次喝問，爾後飛身向天塹墜去。

    那些鐘聲幻象此刻皆已散去，似乎是目的達到，已不再需要它們亂人心智。

    然而，天塹又怎會如此簡單？

    楊燭方纔墜入天塹，就只覺一股磅礴的吸力，自這深淵之底傳來。

    像是有一隻巨大的手，在將他瘋狂向下拖拽著。

    楊燭心中一驚，隨即拼命運轉體內的靈力。身周浮現出一圈淡淡的金環，將那吸力抵消了小半。

    然而，這就夠了麼？

    楊燭的身形依舊在飛快下落著，倘使他再不想出應對之策，那麼……

    也許下一刻，他就將成為天塹中，無數枯骨的一員！

    楊燭的肺瘋狂地收縮著，將周圍的空氣不斷壓入到肺部，企圖為那飛速跳動的心臟，提供足夠的氧氣。

    楊燭知道，他還是太缺乏歷練了，不然也不會到這生死存亡之刻還在慌亂。

    但他此刻只能竭力讓自己的大腦平靜下來，去想一想如何讓自己活下去！

    是的，他墜入天塹時，就已經做好了不再回去的準備，但並不代表他能接受現在就死去！

    他還欠天囚鳥一命！

    青灰色的長戟此刻似乎有些多餘了，拿在手中也不是，丟下去同樣不行。

    但楊燭此刻別無選擇，他不相信天塹之底會沒有半點兇險，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唯有緊握手中的武器！

    風刃不斷從楊燭身邊劃過，把那道袍割開了無數裂口。這些冷風呼嘯著，倒灌進楊燭的耳中，迷亂了他的聽覺！

    一滴冷汗從他的發間劃過……

    楊燭像是猛地想起了什麼，引導靈力向着胸口匯流。

    而那裏，正掛著一枚潔白如雪的狹長鳥羽。

    一條條纖細的紋路憑空出現，在那白羽上勾勒出玄奧的圖案，然而總體而觀，卻彷彿是一隻巨鳥展翅而飛！

    一股奇異的氣流涌動，將楊燭託的四平八穩，也算是破除了這第一個天塹之難。

    楊燭長呼口氣，還好，他賭對了——那少女身為天囚鳥，除非有十足的把握活下去，不然應當不會不戰而退。

    而對方的選擇，相當於是告訴了楊燭，這羽毛很有可能就是防止直接摔死的方法！

    並且現在的情形，也證明他沒有猜錯。

    如今生存危機解除，楊燭方纔有點閒心來觀察周圍的景象。

    然而……不過是一片漆黑罷了。

    黑暗，四周是死寂的黑暗，它甚至粘稠成了糊狀，以至於無法流動。

    楊燭見此景，卻是氣息一滯，連呼吸都不再那般順暢。

    可是……

    楊燭望了望孫家戟尾端的牌子，此刻竟是瑩瑩地散發出白光，將四周都照的略微明朗起來。

    似乎是感受到了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落地，楊燭索性盤坐在了那股氣流之上，開始調息起來。

    天塹之外。

    瘋佬從永安森林邁步而出，皺著眉頭，猙獰的疤痕像是毒蛇一般，蜿蜒盤曲在一塊兒，更顯得可怖異常。

    他忽的嘆道：“唉，此人這般堅定的道心，卻是少有的奇才。可惜他墜入天塹，還妄圖阻礙師祖破虛大計，從此便再無生存之理了……”

    言畢，幾人便一同離去，不再等待。

    永安森林內一陣風起，樹葉簌簌抖動，似乎也在點頭贊成瘋佬的話。

    “一入天塹成枯骨，未聞活物再歸來！”

    這是世人對天塹的評價，那麼，楊燭能否帶著天囚鳥從天塹中活著出來？一切卻還未成定數。